在沙特王储穆罕默德的变革下，社会变得比以前开放了，但大多数沙特年轻人都有个难以摆脱的困扰：那些瓦哈比信徒都去哪里了？

在沙特阿拉伯盛产石油的东部省 (Eastern Province) 举行的达兰博览会 (Dhahran Expo) 上，巨大的展厅内到处都是兴奋不已的年轻人。28 岁的扎伊德 (Zaid) 想成为企业家。身着传统白色长袍的扎伊德说他想创建一家公司，生产滑沙板，游客可用它从沙漠中的沙丘上滑下来。女大学生们拦住参观者，向他们展示一个创新课程的相关项目。桑布尔 (Shahad Sonbul) 用流利的英语解释一种水中游泳浮椅 (floating chair) 如何能让残疾人士使用泳池。她旁边有个 5 人小组，正在为一种有指纹锁的信用卡收纳盒寻找投资。

全球金融市场专注于沙特阿拉伯国有石油巨头沙特阿美 (Aramco) 的首次公共募股 (IPO)。沙特阿美在 11 月 17 日开始发售股票，12 月 5 日晚上正式对外公布，其 IPO 价格将为每股 32 沙特里亚尔 (约 8.53 美元)，募股总额达到 256 亿美元，超越中国电商巨头阿里巴巴 2014 年在纽约上市时的 250 亿美元，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 IPO。此举将成为沙特对外部投资者和全球开放的里程碑。但经济转型的本质是沙特摆脱了伊斯兰教义的传统束缚，这种束缚可能会让达兰博览会上的年轻人难以想像。「这两年的变化太大了，」参加博览会的一名 22 岁学生阿拉姆里 (Shoug Alamr) 说。「终于，我可以做自己了。」

对任何关注沙特的人而言，在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 (Crown Prince Mohammed bin Salman) 主导下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场革命。数十年来，沙特一直信奉以 18 世纪宗教教士瓦哈比 (Muhammad Ibn Abd al-Wahhab) 命名的伊斯兰瓦哈比教派 (该教派主张严格遵守伊斯兰教规、圣训和伊斯兰礼仪)。瓦哈比与执政的沙特家族 (Al Saud family) 的结盟让其后代得以控制社会、教育和司法系统。但 2017 年穆罕默德王储表示，转向温和的伊斯兰教派是沙特实现现代化的关键并发誓要立刻「摧毁」极端主义的残余势力。如果没有王储的改革主张，达兰博览会将会按照性别将参加会议人员进行隔离，令人恐怖的宗教警察 (muttawa) 会在展厅巡视以确保女性的罩袍是黑色且是宽松的，还要确保男性和女性基本不会碰面。一位 2016 年参加沙特首都利雅得 (Riyadh) 书展签书会的科威特男作家被禁止微笑，因为他的酒窝充满了诱惑。

如今宗教警察不见了。相反地，人们看到的是一代年轻、精通技术的沙特人，因民族认同感而自豪。「我们是沙特人，不是瓦哈比信徒，」30 多岁的包乌德 (Mashael al-Baoud) 说。她站在展位前，展示的是沙特地图形状的绿色鳄鱼皮吉祥小饰物和装饰着王储头像或沙特国徽图案的手机壳。「宗教警察消失了，」她说，「因为他们不在这里，所以我们展现我们真正的样子。」

当然，沙特一点也不像自由的西方民主国家。新沙特的形象与也门 (Yemen) 的血腥战争、美国《华盛顿邮报》沙特裔记者卡舒吉 (Jamal Khashoggi) 被暗杀，以及限制言论自由等交织在一起——这些与沙特王国专制的推行积极改革一样值得关注。美国 11 月份指控两名前 Twitter 员工和一名沙特公民帮助沙特监视不同政见者。沙特政府也许现在关注的是沙特人可以做什么，而非不可以做什么。现在的异端邪说是违背国家意愿而不是宗教教义。

但现在的沙特与遭受宗教压制的旧王国形成了鲜明对照。从电影院到利雅得阿卜杜拉国王公园 (King Abdullah Park) 的热闹活动，再到吉达市 (Jeddah) 的顶楼水烟吧，各种生意都冒了出来。有些沙特人甚至还谈到了解除禁酒令，可能就在沙特明年成为 20 国集团 (G20) 峰会主办国之前。未来如何发展将取决于经济增幅能否满足人们的普遍预期。沙特是个年轻人为主的国家，四分之三的人口 (包括王储自己) 都在 35 岁以下。尽管新变革让人感到兴奋，但大多数沙特年轻人都有个难以摆脱的困扰：那些瓦哈比信徒都去哪里了，他们有可能卷土重来吗？

作为全球最大的石油出口国，沙特现在面临的风险是由宗教领袖及其信徒推动的大规模抵制行动。这些宗教领袖曾经控制着许多政府部门、政府机构、清真寺和学校。37 岁的沙特王子阿卜杜拉 (Abdullah bin Khaled Al-Saud) 表示，将保守的宗教激进份子赶入地下是经商的代价。他是费萨尔国王伊斯兰学术研究中心 (King Faisal Center for Research and Islamic Studies) 的研究主任。「这是场革命，」他说，沙特目前处在非常关键的历史关头。让宗教强硬派恢复原有的权力「可能将制造某种内讧或动荡，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因此，主张在目前过渡阶段严格控制社会舆论直至局势更加稳定是合理的。」

沙特历史上关键的转捩点之一，即 1979 年麦加 (Mecca) 大清真寺 (Grand Mosque) 被困事件 (一些想让沙特走上更保守道路的伊斯兰教徒占领了大清真寺)，就发生在一段开放时期之后。当时沙特赚到了大量石油财富，女性可以穿较短的斗篷式外套而非传统的长罩袍，沙特官方电视台还播放音乐会节目。麦加大清真寺被困事件发生后，同一年伊朗发生了伊斯兰革命，沙特政府开始更严格地信奉瓦哈比教派。实际上，据当时的美国和沙特官员称，瓦哈比派教义帮助塑造了拉登 (Osama bin Laden) 及参与 911 恐怖袭击的 15 个沙特劫机犯。共有 19 名劫机犯参与了 911 恐怖袭击。

现在，人们担心保守派可能会如何报复。「我一直试图考虑的大问题是：抵制行动在哪里？为什么目前为止一直听不到反对的声音？对此有没有应对举措？」一位沙特学者表示。他不愿具名因这一问题一直较为敏感。「每当局势发生剧烈变化，其他势力就会试图基于他们拥有的机会尽力抵制。目前他们没什么机会进行公开抵制。」

穆罕默德王储没有给他们机会。三年前，他推出了立志改革的《2030 愿景》(Vision 2030) 计划。该计划致力于推动沙特经济跨入 21 世纪、让女性加入劳动力市场、创建娱乐和旅游等过去被禁止的产业。计划还将为沙特年轻人提供更好的学术教育。沙特教育一直以来偏重宗教内容。

沙特需要刺激经济增长。几乎完全依赖能源出口的沙特经济正显现出多元化迹象，最近一个季度沙特非石油经济增长了 2.9%——据彭博首席中东经济学家达乌德 (Ziad Daoud) 称，这是 4 年来的最快增速。但这离其要达到的目标依然很远，而且仍主要由继续花着石油美元的政府推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9 月份警告称，沙特需要实施更加紧缩的财政政策，这样才能在石油价格下滑的情况下确保预算平衡。IMF 还重申，经济多元化对于创造就业职位、缓解原油市场不确定性的影响至关重要。

「如果我是王储的顾问，我会建议短期内通过对工业和服务业的本地投资，为人们创造可持续的就业职位，并在中长期内专注于高品质的教育体系，」投资银行 Ithraa Capital 的行政总裁沙姆里 (Eid Al Shamri) 在其位于利雅得市中心的办公室里表示。「只要我们的经济保持强劲，抵制行动就不会发生。所有其他因素，如社会和宗教因素等，都是借口而不是原因。」

并不是每个人都抛弃了他们传统的宗教身份。在沙特，女士依然穿黑罩袍，男士穿白长袍。吉达市一直以比其他地方更加开放而闻名，但即使在这里，在滨海大道上和丈夫及家人一起在夕阳下散步的妇女很可能也戴着黑色面纱。

有些年轻人反对改革，还有些年轻人担心沙特发展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为其滑沙板生意筹资的扎伊德表示，沙特可能处于「发展太快的」边缘。扎伊德来自沙特东部城市达曼 (Dammam)，他在美国待了 7 年，学的是化学工程专业，毕业后在 2017 年回到了沙特。「整个社会氛围变得很轻松，但我们不想走极端。我们必须要保留自己的文化。」

目前，在众人竞相追逐新财富之际，这些观点是无关紧要、漫不经心的题外话。沙特首都利雅得的酒店在为期 2 个月的娱乐节「利雅得节」(Riyadh Season) 期间加了 5% 的税。利雅得节汇集了博览会、音乐会和艺术展等各种文化娱乐活动。推广活动的广告就喷涂在沙特国航沙特阿拉伯航空 (Saudia) 的飞机上，游客一到利雅得就会收到邀请他们参加活动的短讯。音乐会在欧拉 (al-Ula) 举行。欧拉是古老的纳巴泰 (Nabatean) 王朝遗址，没什么人听说过，因为过去关于伊斯兰教创立前的异教、犹太教和基督教遗址的消息都很敏感。

没有宗教警察，取而代之的是摇滚乐、爵士乐和土耳其流行歌曲。既没有法令禁止人们与外国人交朋友、要求人们将少数什叶派 (Shiite) 穆斯林视为异教徒加以回避，也没有法令要求人们把文物埋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开放政策，欢迎游客到来，鼓励人们向什叶派信徒伸出友好之手并骄傲地展示古老的珍宝，以期用那些曾被埋在地下或被严禁展示的文物来赚钱。

大街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景象：戴着面纱的女性骑着单车，长罩袍就堆放在车座周围，露出了穿着牛仔裤的双腿。情侣们坐在酒吧里喝着不含酒精的鸡尾酒。美国乐坛天后玛丽嘉儿 (Mariah Carey)、韩国男团防弹少年团 (BTS) 以及阿拉伯流行歌手为沙特粉丝们表演节目，粉丝们一边尖叫，一边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在傍晚的利雅得阿卜杜拉国王公园，马福兹 (Reem bin Mahfou) 和家人坐在毯子上野餐。这位 37 岁的家庭主妇回想起了过去的情景。「一年前，喷泉在宗教圣歌声中跳动，」她说。

在吉达市的 Venue 12 酒吧，到处洋溢着周末的气氛，人们喝着果汁，抽着水烟。生意很不错，但是酒吧经理说业务量大约只是他所预期的 80%。「我们期待着改变，因为没有改变经济无法快速发展，」18 岁的扎赫拉尼 (Ibtihaj al-Zahrani) 表示。

位于沙特东部省的盖提夫市 (Qatif)，人们情绪的改变也显而易见。盖提夫市主要居住着什叶派穆斯林，通往该市的路口检查站里没有人。2011 年阿拉伯之春运动 (Arab Spring) 开始后频繁发生的冲突已逐渐减少。什叶派穆斯林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集中在经济和找好工作的困难上。「这是最好的沙特阿拉伯，」一位什叶派妇女说。「有时我会问自己：这是同一个国家吗？」

50 岁的卡赫塔尼 (Noora al-Qahtani) 终于觉得在沙特有了艺术家的权利和自由。这是盛况空前的利雅得艺术博览会的最后一天。半夜时分，卡赫塔尼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指着一幅画，这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说，穆罕默德王储买下了这幅画。那是张肖像画，画中的妇女有着修长的脖子，裸露的肩膀，身穿一件灰绿色连衣裙。这幅画售价 20000 沙特里亚尔 (约 5300 美元)。他购买了一幅违背禁画人像的瓦哈比教派规则的画作，这是对卡赫塔尼的认可。卡赫塔尼抗争了多年，一直坚持在大学和她任教的学校画肖像画，尽管这被视为羞耻行为。

「宗教的思维方式扼杀了我们的理想，」卡赫塔尼说。她裹在黑色的长袍中，戴着面纱，只露出眼睛。「我不怕有人把这一切从我这里夺走，」她说。「在很短的时间内，穆罕默德王储让我们觉得在一个开放的社会获得了重生。」不过她感到很惆怅。「那些被荒废的岁月啊，」她说，「我原本可以 20 多岁就成名的。这太不公平了。」